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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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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章

差爺們吃摻了雞蛋和白面的蒸餅,外邊幹活的犯人們沾福,也吃上了玉米面蒸餅,歡歡喜喜,立枷裏的刺頭只能吃自己的口水。

昨日不服軟,賴在牢房裏不肯動,想著橫豎只是罰站,人都有兩條腿,誰不會站呀。今早仍舊不肯動,被薅出來夾在這窄木籠裏。他暗自得意,心想這位大人也不過這點子手段,心裏不知嗤了多少回。站久了兩腿發酸,想歇,上邊的腦袋被套住了,蹲不下去。到了一定的時辰,被抽掉腳底下一塊磚,單靠前腳掌支撐,那滋味就更難受了。

千萬不能再抽磚,再抽就只能靠腦袋掛住下面那一大截,身首要異處啊!

先前還叫囂的人,在嗷叫一陣後,哭著喊著求饒。

沒那麽好的事,挨到香燃盡了才算處置完。經了這一遭,出來之後,讓幹嘛就幹嘛,搶著領刨子、鋸子。

這事還有一個好處,刑房裏的殷大安看不到外邊的情形,只聽得到慘叫連連。這五六天,每天只得幾口稀粥吊命,人昏昏沈沈,連身上的屎尿臭都聞不到了,再聽到這催命符,心死了大半。

他不是沒動過認罪的心思,包庇罪而已,罪不至死,在牢裏待著,總比抱著狼牙棒綁在老虎凳上強。可他喊了也沒人理,差爺一日只來兩趟,一趟捂著口鼻進來灌稀粥,一趟在門外站定,朝他潑上一桶涼水。他凍得直哆嗦,快燒糊也沒人管,他喊有話要說、有罪要認,沒人理。

殷大安不是蠢人,知道在衙門裏弄死一兩個人,那都不叫事。他見人就哀求,熬得就剩一口氣了,總算有人將他卸了下來。

他已經不會走路了,連爬都不利索,可他不想死。身後的女人叫著“不能對不起藩兒”,他當即怒罵:“蠢貨,人本來就是他殺的,一早就該說實話。銀子是你要貪的,你想死,趕緊去死,不要連累我。幾位爺,勞駕送我去大人跟前,我有罪行要招認。”

他氣若游絲,但餘威還在,殷張氏閉嘴抽泣。她比殷大安好過一點,但也只是少了老虎凳和涼水而已,綁著手腳挨餓受怕,有時聽見外邊有那混賬的聲,就是不見人來,心裏恨得要死。她不敢怨男人,只好罵養女,誰知才張嘴就被抽一烙鐵,打掉了兩顆牙,嘴皮子也不聽使喚了。

馮丁將家夥插回涼炭中,冷聲道:“膽敢冒犯殷捕快,我將你的嘴割下來,拿去餵狗。”

“什麽?她做官了?快叫她來見我……”

她的嘴壞了,說話含含糊糊,但一猜就知道不是什麽好話。馮丁一腳將往外撲的她掀翻,重拿竹條抽嘴巴。

等到外邊高聲傳人時,她已經滿嘴牙齒和血,吐不出字了。

殷大安急著招認畫押,大聲道:“大人,是這賤娘們聽人說起陶大力狠賺了些錢,便慫恿殷藩去偷。陶大力本該出了門的,為一點瑣事又折返。殷藩心狠手辣,假意打招呼,用隨身帶的削木刀刺了要害。他生性暴虐,見陶大力瞪他,因刀刃短,擔心沒死透,又接連捅了十幾刀。大人,草民也有罪,我送他去學木匠,是……”

“少廢話,還有什麽沒交代,趕緊說!”

“小的再不敢隱瞞,那陶大力確實是我用板車拉出去丟在河裏,但主意是這賤婦出的,用來遮蓋的幹草碎柴也是她弄來的。她說不知道殷若去了哪,先把屍首搬開,拖延些時間,再從長計議。因此兵分三路,我去拋屍,她去告官,殷藩回家換掉衣衫藏兇器,好栽贓給殷若。大人,我知道錯了,我膝下只有這麽一個兒子,他殺了人,要是被逮到,我們將來沒了著落,因此不敢不……”

“少廢話,這些事,不用你交代我也知道。只是你們栽贓……難道不是因為殷捕快認回了親,你們生怕周家報覆這些年的虧待,就先下手害她?”

“不是不是。”殷大安慌得不行,掙紮著撐起上半身回話,“大人,那家人把她扔了,說的是由著我們糟踐,還倒給了銀子。我們不知道那是拐子,還以為真是家人厭棄了,從來不知她家還有顯赫的親戚呀!大人,大人,小的句句屬實,再不敢隱瞞。”

“你只管說,本官自有判斷。”

“那年皇上登基,我們跟著享福,都在城隍廟外領金糕。有個麻子臉老婦指著年輕婦人手裏牽住的女娃,問我們要不要。在拐子手裏買人,少說要三五兩,這麽漂亮的孩子,三十兩都買不著。我說窮了養不起。她說不僅白給,還倒找我十兩,只一個要求,別把她當人看,也別讓她死了。我不信,問怎麽非要挑我。她說這許多人裏,只有我最猥瑣。我我我……草民……”

“下去,回刑房慢慢編。”

“大人,大人,我說的句句是真。”殷大安一聽刑房就哆嗦,急得涕淚橫流,趴在地上苦苦哀求,“大人,求您信我一回。我還記得,那老太婆腳上是低跟淺面紅綾雲頭,穿的寶藍緞面錦衣。年輕的裹了腳,大紅繡花鞋上還鑲了珠,怪好看的。那衣衫也不一般,洋紅鳥銜花草紋緞子配胭脂粉素裙。大人,我記得清清楚楚,只因我家這個眼皮子淺,常拿這些念叨,做著發達的美夢。”

“哪的口音?”

“這……大人,草民一輩子都在縣裏混,沒見識,實在不知。”

周青雲瞇著眼打量一番,見他是真服了軟,擺手道:“退下吧,先養幾日,十五開始上工。暫且信你一回,日後再查出什麽來,那就是死罪。”

“小的不敢,大人放心,小的一定改過,好好做人。大人,小的雖貪女色,但不是畜生……”

“放肆!滾出去。”

殷大安差點被驚堂木嚇散了最後一魄,他縮著脖子,咬住嘴,倒轉,吃力地往外爬。

殷張氏留在原地沒動,臉上亂七八糟,眼淚混著血水往下滴,恨恨地瞪著混在站班的殷若,嗚嗚比劃。

周青雲冷聲問:“你想說殷藩無罪,全是殷大安胡說?”

殷張氏趕忙點頭。

周青雲嗤一聲,喝道:“好個不知改過的畜生!來人啊,將她押回去,不必優待。那殷藩罪大惡極,掘墓鞭屍,扔亂葬崗去。”

心頭肉死了都不得安生。殷張氏心痛難忍,昏死過去。

馮丁將人拖走,喬四上前請命,要去辦後邊這事。

周青雲點頭說:“不錯,有膽識,去吧,需要人手的話,你自己安排。”

殷若要跟,周青雲悄悄使眼色阻攔。他看向遠處,站起身說:“你們幾個過來,有件要緊的事等著去辦。”

“小的聽令。”

“骨湯面吃起來香,趁這會還來得及。你們四個,帶上籮筐分頭跑,去集市上把豬骨都拿下。帶著符牌去,不要付錢,叫他們收工後,到縣衙來領,本官還有事要交代。稱好了再拿,叫他們不要怕,一個銅子都不少。”

這真不是什麽要緊事,但也要緊。飯菜裏邊,有肉味跟沒肉味,差別大著呢。跟著大人有肉吃,那就少說廢話,抓緊辦事。

“是!”

周松午飯前交來了冊子。

想趕上這輪種冬麥的人,跟周大人一樣著急,大清早就來縣衙等著分配。他和幾個文書領著人把城郊那些空地分了,農人帶著鋤頭出的門,在文書上畫完押就掄起膀子開幹。雖說交租在明年,但俗話說“白露早,霜降遲,寒露種麥正當時”,再不抓緊翻地,就要趕不上了。

周青雲遞了汗巾給他,翻著冊子問:“你問了嗎?”

“問了一遍,都沒種過,更願意照老本種麥子。”

“公文上說番薯好處多多,上邊有交代,下邊就得有糧交差。唉,只是我連白菜都沒種過,也不知此地宜不宜種,還得再想法子。實在不行,賣了白面,到別處買些番薯交上去吧。”

“明年再說吧,橫豎今年不能再種了。”

“是啊!操心太過,頭疼。”

周青雲嘆完,將冊子跟那驗狀放在同一個匣子裏。

周松往外瞧一眼,又提起茶壺搖一搖,問:“雀兒伺候盡心嗎?”

“還行。”周青雲回神,愁道,“先前惱這地荒得多,現下這麽一算,到明年,也不過三四十石。可惜了,鄉人勤快,怕是沒有閑田。”

“大人,這個沒什麽油水,再想別的吧。”周松清清嗓子,拐著彎說,“大人方才在操心什麽,累不累?”

“殷大安供認是殷藩殺人,這人命官司,少了一件。”

“那方老娘?”

“有人追殺,有人將她藏起來,還有許多人在找。”周青雲突然站起,正色道,“骨湯面得趁熱吃,耽誤不得,走,占個好座去。”

“我替大人去取吧?”

周青雲擡起手,輕輕擺一擺,擡腳往外走,高聲道:“與民同樂,才能得民心啊!方才我與屠戶們定了契,往後豬骨、豬肉、下水、豬頭輪番送,要是有老牛要殺,全要了。每日沾點葷腥,有了力氣才好當差。”

周松小聲提醒:“大人,您是老爺,想吃什麽可以開小竈,犯不著慣壞他們。”

“此言差矣。羊肉吃不起,雞鴨鵝貴且麻煩,豬身上這四樣,只有一個豬肉貴,別的,要不了幾個錢。這肉摻在裏邊,四天才吃一回,只因都帶一個豬字,他們就會歡天喜地,記著是天天有肉吃。你放心,一天不過十幾斤,摻上幹菜菌子,攤到每一天,攏共一二百錢,一月才幾兩銀子。我要用他們,就得施恩惠,若是直接漲工錢,這點花費攤到每人身上,不過多出三四十個錢,頭一回高興,下月就忘了,只盼著再漲些。這肉就不一樣了,天天從嘴裏過,進到了肚子裏,哪時不好了,我一喊停,他們就知道好歹。你說劃算不劃算?”

“這也有理,只是咱們……我們手裏這些錢,能撐多久?每個月的俸銀就得幾百兩。”

“欸,不要擔心,只要撐過這個月,下月就有人來管了。庫房那幾簍破錢,不去動,賬本也不管,等著下一任縣丞來接這爛賬。這月也不要緊,你不要照著冊子算賬,朝廷是朝廷,這裏是這裏。按制馬夫是十二個,如今一個也無,轎夫、扇夫全打發走了,庫卒、倉夫都只剩兩個,民壯不足一半,老陳頭兼了燈夫。那些民軍既不由我使喚,自然不歸我開支。統共就裏邊這些人,我算過了,一百兩足夠。”

“這……要是民軍鬧起來呢?”

“打!吃了肉的,怕那些幹啃饅頭的?”

又天真了!

周松懶得犯愁——橫豎還有大半個月,管他呢,走一步算一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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